诗文库 正文
大明 春秋 · 诗经
四言诗
《大明》,文王有明德,故天复命武王也。
明明在下,赫赫在上。
天难忱斯,不易维王。
天位殷适,使不挟四方。(一章)
挚仲氏任,自彼殷商。
来嫁于周,曰嫔于京。
乃及王季,维德之行。
大任有身,生此文王。(二章)
维此文王,小心翼翼。
昭事上帝,聿怀多福。
厥德不回,以受方国。(三章)
天监在下,有命既集。
文王初载,天作之合。
在洽之阳,在渭之涘。
文王嘉止,大邦有子。(四章)
大邦有子,伣天之妹。
文定厥祥,亲迎于渭。
造舟为梁,不显其光。(五章)
有命自天,命此文王。
于周于京,缵女维莘。
长子维行,笃生武王。
保右命尔,燮伐大商。(六章)
殷商之旅,其会如林。
矢于牧野,维予侯兴。
上帝临女,无贰尔心。(七章)
牧野洋洋,檀车煌煌,驷騵彭彭。
维师尚父,时维鹰扬,凉彼武王。
肆伐大商,会朝清明。(八章)
按:大明八章,四章章六句、四章章八句。
皇矣 春秋 · 诗经
四言诗
《皇矣》,美周也。天监代殷,莫若周。周世世脩德,莫若文王。
皇矣上帝,临下有赫。
监观四方,求民之莫。
维此二国,其政不获。
维彼四国,爰究爰度。
上帝耆之,憎其式廓。
乃眷西顾,此维与宅。(一章)
作之屏之,其菑其翳。
脩之平之,其灌其栵。
启之辟之,其柽其椐。
攘之剔之,其檿其柘。
帝迁明德,串夷载路。
天立厥配,受命既固。(二章)
帝省其山,柞棫斯拔,松柏斯兑。
帝作邦作对,自大伯王季。
维此王季,因心则友。
则友其兄,则笃其庆。
载锡之光,受禄无丧,奄有四方。(三章)
维此王季,帝度其心,貊其德音。
其德克明,克明克类,克长克君。
王此大邦,克顺克比。
比于文王,其德靡悔。
既受帝祉,施于孙子。(四章)
帝谓文王:“无然畔援,无然歆羡,诞先登于岸”。
密人不恭,敢距大邦,侵阮徂共。
王赫斯怒,爰整其旅,以按徂旅,以笃于周祜,以对于天下。(五章)
依其在京,侵自阮疆。
陟我高冈。
“无矢我陵,我陵我阿;
无饮我泉,我泉我池”。
度其鲜原,居岐之阳,在渭之将,万邦之方,下民之王。(六章)
帝谓文王:“予怀明德,不大声以色,不长夏以革,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”。
帝谓文王:“询尔仇方,同尔兄弟,以尔钩援,与尔临冲,以伐崇墉”。(七章)
临冲闲闲,崇墉言言。
执讯连连,攸馘安安。
是类是祃,是致是附,四方以无侮。
临冲茀茀,崇墉仡仡。
是伐是肆,是绝是忽,四方以无拂。(八章)
按:皇矣八章,章十二句。
犬韬 其二十一 战国齐国 · 齐太公
出处:全上古三代文卷六
文王祖父寿百二十而没,王季百年而没,文王寿九十七而没(《御览》三百八十三。)。
萧景仁墓志铭(庆元五年正月) 南宋 · 曹彦约
出处:全宋文卷六六六八、《昌谷集》卷一九
景仁讳顗,国子祭酒萧公讳之敏、封太恭人项氏之次子也。淳熙五年,今资政殿大学士赵公为南康守,开府之初,会僚属言曰:「吾早识祭酒萧公,景仁又其贤子。祭酒公既殁,闻景仁欲以所得官逊兄子,而州县弗敢言。吾惧无以成其美也」。上其事于朝,景仁得不补官。当是时,天下之贤士大夫举手引领,思所以激颓风而感动人之善心者,以景仁为何若人也!某六岁时,已得拜祭酒公,以公与先君善,而哭其丧也。八岁得见景仁于亲戚李氏家,二十岁而得娶祭酒公季女,登萧氏之门,闻祭酒公与景仁之事最审。景仁制行与祭酒公节目,小小不同。而得祭酒立己之要,未有如景仁者。祭酒公早孤,事二姊以孝,与弟郢州通判公友爱,闻于亲党。景仁既克事其亲,所以事通判者,犹事吾祭酒公也。祭酒公且老,有田数十亩,每以分给姊弟。景仁治农事,走田里甚苦,与两家兄弟均其贫乏,至不能自给。祭酒公以刚毅立朝,孝宗皇帝思其直谅,见于圣语。抨弹风采,闻者胆丧。景仁持月旦之柄,雌黄人物,面与人相失,不歉也。祭酒公初拜副端,即论事以出,典成均酹,朝士第且将持橐,时当肆类,漫不为景仁计,毅然退勇,同列不能夺。景仁敝屣视一官,未尝与人商搉,既得所欲,怡然无一毫勉强意。志尚端严,有祭酒公遗直。稍留意诗笔,即合祭酒公格律,识与不识,知其为祭酒公贤子也。景仁有兄而早即世,有弟而年齿不相若,中年干蛊,祭酒又朴俭,故景仁之用力也勤,而其觉衰也早。至甲寅乙卯间,病已侵矣。会有以导引之说言者,景仁时亦信之,过其弟婺源知县硕官舍,因道访方士甚款。既款而归,裹一岁之粮,且将复往与亲友会聚,时常言:「我明年当不出,今已当别」。一日束行李买舟而上,泊南康城下,访所亲邵艮子山书馆,谓子山曰:「我有大事,欲来投子」。子山未悟也,对榻而卧,中夕呼子山甚亟,起而视之,已不能语。子山善护持之,复舟载以归,越六日而逝,则庆元丁巳十二月之十三日也,年五十有八。景仁学导引时,其实已病,与方士言,其实无所损益。顾景仁方寸素明,故得知其病。病既革,而又知其死。以为因学方士以死,固不知景仁。或谓其知死,为有得于方士,则又惑也。景仁大抵天资高,笃于自信,与物易忤。其清心外物,若与方士者合。至急人利害,奋其身不顾,博爱实能,要不与为我者同道,世或有不知耳。家本江州湖口人,先世咸居南康之都昌,徙居湖口邑下,则自景仁始。娶刘氏,耒阳丞讳渐之女,阃内有法,祭酒公、太恭人皆以为贤。祭酒之考讳固,赠朝散大夫。大夫之考讳仲山。景仁三男子:必简、必端、必复。必简为修职郎、郴州司理参军,以谨悫受上官知,交荐公车。必复为兄颖后,与必端俱习举子业,不碌碌。女二人,适胡瑜、李日严,皆名家子,有学术。孙男二人:有大、有立。将以己未正月丁酉葬于彭泽乡加塸里漕湖亭子山之原。前事数月,景仁诸子尝以铭文为言矣。某辞曰:「祭酒公、通判之铭,丞相周公、葛公实为之。近岁太恭人之葬,今丞相京公典书其事。则铭景仁也,必有大手笔,如三公者」。辞数四矣,距葬且半月,复得婺源君书,以日月有期,不暇走远介,谓某闻祭酒公与景仁之事最审也,必使之铭而不可辞。乃铭之曰:
孤竹二子,圣许其清。忽诸不祀,未免近名。有祀不馁,汉刘、邓、丁。虽微中道,庶几典刑。鸿恺太尉,彪没太傅。始辞其卑,弗辞其富。孰如景仁,孝友肫肫。苟利弓冶,崇素安贫。陶唐氏之民欤!
上疏请宽赵氏 西汉 · 耿育
出处:全汉文 卷五十六
臣闻继嗣失统,废适立庶,圣人法禁,古今至戒。然太伯见历知适,逡循固让,委身吴粤,权变所设,不计常法,致位王季,以崇圣嗣,卒有天下,子孙承业,七八百载,功冠三王,道德最备,是以尊号追及太王。故世必有非常之变,然后乃有非常之谋。孝成皇帝自知继嗣不以时立,念虽末有皇子,万岁之后未能持国,权柄之重,制于女主,女主骄盛则耆欲无极,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,世无周公抱负之辅,恐危社稷,倾乱天下。知陛下有贤圣通明之德,仁孝子爱之恩,怀独见之明,内断于身,故废后宫就馆之渐,绝微嗣祸乱之根,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庙。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,定金匮之计,又不知推演圣德,述先帝之志,乃反覆校省内,暴露私燕,诬污先帝倾惑之过,成结宠妾妒媚之诛,甚失贤圣远见之明,逆负先帝忧国之意。
夫论大德不拘俗,立大功不合众,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万万于众臣,陛下圣德盛茂所以符合于皇天也,岂富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!且褒广将顺君父之美,匡救销灭既往之过,古今通义也。事不当时固争,防祸于未然,各随指阿从,以求容媚,晏驾之后,尊号已定,万事已讫,乃探追不及之事,讦扬幽昧之过,此臣所深痛也!
愿下有司议,即如臣言,宜宣布天下,使咸晓知先帝圣意所起。不然,空使谤议上及山陵,下流后世,远闻百蛮,近布海内,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。盖孝子善述父之志,善成人之事,唯陛下省察(《汉书·外戚》下《孝成赵皇后传》)!
孝懿皇后挽歌 其一 明 · 王弘诲
五言律诗 押寒韵
龙楼曾问寝,凤掖尚留欢。
葛藟萦樛木,蘋蘩王季兰。
汉帷今已隔,湘瑟为谁弹。
最是怀恩处,深宫泪几残。
上书言宜立昌邑王 汉 · 阙名
出处:全汉文 卷五十七
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,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,唯在所宜,虽废长立少可也。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(《汉书·霍光传》:昭帝崩,亡嗣,武帝六男,独有广陵王胥在。郎有上书言云云,擢郎为九江太守。)。
郭辅碑 汉 · 阙名
出处:全后汉文 卷一百六
先生讳辅,字甫成。其先出自有周。王季之中子,为文王卿士,采食于虢。至于武王,锡而封之,后世谓之郭。春秋之时,为晋所并。遭战国、秦、汉,子孙流分,来居荆土,氏国立姓焉。传云:「圣贤之后,必有达者」。先生应焉。其少也,孝友而悦学。其长也,宽舒如妤施,是以宗亲归怀,乡党高尚,直己而行。年五十有二,遇疾而终。有四男三女,咸高贤姣㛤,当贵显荣,可谓子孙繁者已。其季女明文,颍川之夫人也。感惟考妣克昌之德,登山采石,致于墓道。邑人缙绅,刻石作歌,昭宗来嗣。其辞曰:
实惟先生,虢仲之裔。盛德遗祀,休矣亦世。孝友贞信,仁恕好惠。直己自求,不欲荣势。绰绰令人,获道之至,笃生七子,钟天之祉。堂堂四俊,硕大婉敏。娥娥三妃,行追大姒。叶叶昆嗣,福禄茂止。克昌厥后,身去烈在。镌石作歌,昭示万祀(《隶释》十二)。
论语讲义 其二 学而第一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三二
子曰:「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」?
学之为言效也,未能肖圣人而效为圣人者也。盖天之生人,其性皆善,皆有圣人之质,惟其禀气感物之不齐,圣人所禀纯而清,又无物欲之汩,本然之善无所蔽,无所事学。自贤者而下,所禀不能以纯清,而有浊之参焉,物欲又从而汩之,本然之善不能无所蔽,必有待于学以明之。所谓学者,亦不过效圣人之所为,而去其气禀物欲之蔽,以明善而复其初尔。其纲条节目,则具在圣人之训。习之为言,有重温不已之义。在学者之效圣人,必即其所效条目,重温之而不已焉,乃所谓习。时习者,无时而不习也。时时习之,而无间断,则所学者熟,趣味源源而出,中心不期悦怿而进,进自不能止矣。此学之始也。朋者,同为此学者也;自远方来者,以善及人,而信从者众也。盖所学之善,乃人心之所同然,非一己之得私。吾之得于己者,既足以及人,而人之同为是学者,又有以兴起。其善而信从之,如此其众,则是率天下之人,皆有以复其初,而均得此心之所同然,吾之志愿毕矣。安得不惬快于中,而悠然适其乐哉?此学之中也。夫有朋之来,是道同志合者也,其不见知,则道不同者也。学本为己,非求人之知也,人知不知,何与吾内,而何足以为喜愠?详味「不愠」之旨,见其胸中洒落明莹,岂复有纤毫物我之私介于其间哉!然朋来而乐者,顺境也,易为力;人不知而不愠者,逆境也,难为功。非信之笃而养之厚,得之深而守之固,不足以与此。必惟成德君子能之,此学之终也。合三节而论,其中之乐,必由始之悦,而后得,而非中之乐亦不足以成其终之德。然始之所由学者不正,则节节从而差,亦不能有时习之悦矣,亦无自而有朋来之乐矣,亦不复有以成其君子之德矣。惟始不迷其所从入,而终不失其所造极,乃所谓善学者也。
有子曰:「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,鲜矣。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,未之有也。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。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」?
此章分作二节,前节泛论常人,后节专论君子,其旨脉皆相应,但功用有小大之不同尔。夫孩提之童,稍有知则无不知爱其亲,无不知敬其兄,此人人之所同也。故常人苟能孝弟,则心气和顺,自无犯上作乱之事。若君子专用力于根本,根本既立,则其道自生,所谓孝弟者,乃为仁之根本也。为仁犹曰行仁,行仁者推行充广之谓,盖仁者心之德,而爱之理也。心之德,其全体;而见于爱者,其用事。亲从兄,则爱之端,先见而最切者。此如木之根本处,加之培壅之功,则爱之萌日滋而无所遏。自此而充广之,由亲亲而仁民,由仁民而爱物。如木之自根而干,自干而枝叶,虽有差等之不齐,而此气无不流行通贯,所谓仁之道,于是乎生生不穷矣。其功用岂不甚大,又岂特常人所谓不好犯上作乱者而已哉!此孝弟所以为行仁之本也。然程子又曰: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,何也?盖孝弟者,仁中之一事耳。仁是性,孝弟是用。譬之粟而生苗,仁其粟,而孝弟其苗也。此仁所以为孝弟之本也。学者而识仁,则于此自明白矣。
子曰:「巧言令色,鲜矣仁」。
前章论仁以爱之理言之,此章论仁以心之德言之。夫五常之仁,犹四德之元,偏言则一事,专言则包四者,爱之理以偏言者也,心之德以专言者也。如巧好其言,令善其色,致饰于外,而务以悦人,则人欲肆行,而本心之德亡矣。岂复有所谓仁哉!然圣人不谓之无仁,而曰「鲜矣仁」者,词不迫切,谓如是之人,少有仁尔,非以为犹有少许之仁存住也。故程子之传,直以不仁断之,其义精矣。盖仁不可以多少言,此是纯是天理之公,而绝无一毫人欲之私以间之,乃谓之仁。稍有一毫之私以间之,则天理不流行,而不得为仁矣。犹人之有一支一节之废,则谓顽痹不仁,而不得谓之康宁人矣。况巧言令色,又非小小病乎?大抵圣门之学,以求仁为要,其所以行之者,必本于孝弟,而所以贼之者,莫甚于巧言令色。记者列此二章于学习章之次,亦欲学圣人者知此道之为急,先务其所当务,而复戒其所可戒也。读者宜深味之。
曾子曰:「吾日三省吾身:为人谋而不忠乎?与朋友交而不信乎?传不习乎」?
忠者,尽己之谓,凡利害关于己,则度之必尽;利害不关于己,则易有不尽。故为人谋,鲜有忠者。信者,以实之谓,凡称人之善则易过其实,道己之失则易讳其真,故与朋友言,鲜有信者。此处心之病也。传之于师,不习之熟之,则无以得于己,不过口耳之传尔。此问学之病也。三者皆日用行事大节目处,曾子之学,专用心于内,以是为切身之大病。日常加省,惧其或有存焉,可谓自治之笃矣。而于三者之中,本末有序,而质文相发,又得其所以入道成德之要。所以卒能全归其体,而传圣人之道欤?学者以之为标的,则不差矣。
子曰:「道千乘之国,敬事而信,节用而爱人,使民以时」。
此章最可玩。圣人之言,小大浅深,纵横颠倒,无不混沦。处夫道者治也,不曰治千乘之国,而曰道云者,治其事也,以政言;道其理也,以为政者之心言。其目五者,则皆其心之所存,而未及为政,乃所以为政之本也。敬事者,心存于事而不苟也;信者,令信于民而不数易也;节用者,俭而不妄费也;爱人者,惠而不伤也;使民以时者,于农隙而使之也。此五者,夫子为诸侯之国而言,至近而易行矣。然皆治道所当务,至确而不可易,至要而不容阙。推而极之,虽天下亦不外此,而尧舜之治,亦不过此。合五者而观,又皆以敬为主,盖敬者主一无适之谓,乃心之生道,而万事之根本,所以成终而成始者也。为信而不敬,则出令必苟,而不能确定矣;节用而不敬,则所节必苟,而不有常度矣;爱人而不敬,则所爱必苟,而不免姑息矣;使民而不敬,则所使必苟,而不复计其劳逸矣。又自上顺而观,敬而后能信,不敬则事事皆苟,而不能以信矣;信而后能节用,不信则有时乎节,有时乎不节矣;节用而后能爱人,不节用则必至于伤财而害民矣;爱人而后能使民以时,不爱人则轻用民力,而不暇惟其时矣。又自下溯而观,敬事者又不可以不信,不信则朝令夕改,亦无从而敬谨矣;为信者又不可以不节用,不节用则泛滥无度,亦不能以保其信矣;节用者又不可以不爱人,不爱人则视人之膏血如泥沙,亦不能以啬其用矣;爱人者又不可不使民以时,不以时则力本者不获自尽,虽有爱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泽矣。凡小用大用,浅用深用,横观竖观,颠倒而观,无所不通,而无所不圆。由圣人胞中,浑沦太极之体,随所感触,不觉流而为此语,皆莫非自然而然,非有意于安排布置,此其所以为圣人之言欤。
子曰:「弟子入则孝,出则弟,谨而信,汎爱众而亲仁,行有馀力,则以学文」。
孝于亲,弟于长,谨其行,信其言,广爱众人,而亲炙仁者,此皆日用行事之要处,而应接有事之时也。当其时,须各尽其事。及事已之后,有馀暇之力,不可以虚度时光,必用此馀暇之力而学《诗》《书》六艺之文。盖斯文所载者,亦不过此等事之理,及圣贤已行之法而已。如是而为孝弟,如是而为谨信众,如是其爱仁,如是其亲,莫不各有其理之所当然,纲条节目,粲具于其中。如是而为舜、文王之孝,如是而为王季、叔齐之弟,与其他所已行,莫不各有一定成法可覆也。吾以所行之馀力,从事于此,则本质先立,而良心不放,有以为致知之地矣。其于讲究此理之当然,考订圣贤之成法,固有所根著而知之也必精。既知之精,有以悟此理之当然,则于行也不疑而必益确;有以识圣贤之成法,则于行也有證而必益力;行之既确而力,由是而复致知也,必又精而益精矣。每日之内,致知力行,随时更迭,而展转互相发其味,无有穷矣。苟于馀力而不学文,则所行虽力,必不免于私意,而不能以中节,将如剔股刲肝之孝,抱桥之信,反陷于不孝不信而不自知。若未有馀力,遽辍而学文,则又废人事而旷天职,虽所知之精,亦何与于我?然则德固不可以一日而不修,而学亦不可以一日而不讲也。
子夏曰:「贤贤易色,事父母能竭其力,事君能致其身,与朋友交言而有信,虽曰未学,吾必谓之学矣」。
贤人之贤,而自改其好色之心,则诚于好善矣。事亲不自爱其力,则诚于孝矣。事君不自有其身,则诚于忠矣。与朋友言而信,则诚于交际矣。四者皆人伦之大者,而无所不用其极,学以明人伦,不过求如是而已。子夏谓人能如是,则得为学之道矣,虽或以为出于生质之美,而非由务学之至,我必断然谓之已学矣。盖深以实行非学不能笃,而疾时人于学不务实,但词气抑扬之间,少有过中,其流弊必至于废学,不若上章圣人之语,意圆而无弊也。大抵生质之美有限而易穷,务学之益无穷而不可废,以生质之美而加之务学之益,则磨刮愈见精粹,润泽愈见辉光,心与理相涵而知愈密,身与事相安而守愈固,其所有限而易穷者,将通为无穷矣。若谓质美已得学之道,而不必更学以为质之副,则所美者终涉于粗而不精,而阴亦不能免私意之杂。至于穷而或变焉,又将忽反陷于恶而不自知矣。是则此章之流弊,可不重以为警,而上章之旨,可不深体以为日用之准则哉!
子曰:「君子不重则不威,学则不固,主忠信,无友不如己者,过则勿惮改」。
正其衣冠,尊其瞻视,则俨然人望而畏之。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,故不厚重则无威严,而所学亦不坚固也。主者,心以为重,无时而不在是也;忠者,尽己之心而无隐也;信者,以事之实而无违也。以忠信为主,则真心常存,而事事皆实矣。友所以责善而辅仁,与胜己者处,则己有益;不如己,则无益而有损。过者,动之差,知而速改,则复于善,而为无过,若畏其难而不勇于去之,则过遂成而为恶矣。此皆君子自脩之道当然,而不容一阙者也。盖以威重为质,则立德有基矣。必学以固之,则基壮而不摇矣。必主忠信以实之,则日积而日崇矣。必胜己者以辅之,则日益而日进矣。又过而必速改,则恶日消而进善之路不格,遂可驯至于充盛辉光,而成其德矣。切哉,圣训笃自治者,所当汲汲以从事也。或曰:不如己之说,自谓人不如己则生自满之心,必胜己者而后友之,则胜己者又将视我为不胜己而不吾友,则如之何?闻之师曰:人之贤否优劣,自有定则,非彼我好恶所得私,而吾于应接,或亲或疏,或高或下,亦不容以分别为嫌也。故于齿德之殊绝者,则尊而师之;于贤于己者,则尚而友之。其不如己者,虽不当就,而求之以为吾友,亦必有以矜而容之,勉而进之尔。是皆理势之必然,非我之敢为自满,而亦未尝轻以绝人也。彼贤于我者,其视我亦犹是耳,而何有弃于我?但世之人每难于友胜己,而好友不如己。其乐于纵恣者,则惮直谅者之正己而不敢亲;安于浅陋者,则忌多闻者之少己而不肯问。至于卑孱嵬琐之流,则喜其临之,而足以为高便辟佞柔之友,则悦其下己,而足以自肆。是以贤智日远,而所与居者第庸夫俗子为伍,虽有良才美质,亦交相从于小人之归而不自知矣。然则圣人安得不直一言以警之,而何以迂为顾虑?在学者亦何必舍圣人明白之旨,而妄生曲说为之迁就也哉!
曾子曰:「慎终追远,民德归厚矣」。
终者人之所易忽,而能慎之于丧,以尽其礼;远者人之所易忘,而能追之于祭,以尽其诚厚之道也。以此处己,则己之德厚;以此化民,则民德亦归于厚也。曾子之学,以孝弟忠信为本,故其言如此。从而味之,其人气象可见矣。
子禽问于子贡曰:「夫子至于是邦也,必闻其政,求之与?抑与之与」?子贡曰:「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。夫子之求之也,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」?
夫子至于是邦,而必闻其政者,非圣人有求之也,子禽以求为问,是以常情测圣人也。子贡答以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,可谓深知圣人而善言德行者矣。此五者,夫子之盛德辉光,接于人者也。盖言圣人德容如是,故时君敬信,自以其政就而问之。若以是求之云尔,非实若他人必有求之而后得也。其亦必以求为说者,特因子禽之言,借其字而反之,以明夫子之实未尝求,亦犹孟子言伊尹以尧舜之道要汤,特借或人之言而反之,而实未尝有要之之意也。然即此而观圣人,所至必风动响应,其过化存神之妙,亦略可见矣。而时君乃莫有能委国而授之政,盖见圣人之仪容而乐告之者,秉彝好德之良心也。而竟莫能授之政者,私欲从而害之尔。在圣人于此,虽未足以有行,而亦足以为之兆矣。而一言不契,则委而去之,未尝不果,亦其济时行道之心虽切,固未尝屈道以从人也。
子曰:「父在观其志,父没观其行,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」。
此观人子之法也。其志与行善矣,又必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乃见其有爱亲之心,而可以为孝。盖为人子者,本以守父之道不忍有改为之心,至有所遇之不同,则随其轻重而以义制之。如其道终身无改,如其非道,何待三年无改者?意其有为而言,其事在所当改,而可以相迟而未改,为孝子之心,则有所不忍,而未容以遽改故也。若当改之时至,则如之何?虽不容以隐讳迁就,而至诚哀痛之心,则不可不存焉。
有子曰:「礼之用,和为贵,先王之道斯为美。小大由之,有所不行;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,亦不可行也」。
礼者天理之节文,人事之仪则也。其为体甚严,如君尊而臣卑,父尊而子卑,夫妇之有别,长幼之有序,截然一定而不可乱。然皆本于天理之自然,而人心之所安,非圣人以强乎世者,故其为用也必从容舒泰,而无拘迫艰苦之患,乃不拂乎天理、人心之本,谓之和而为可贵。如君臣都俞之相孚,父子唯诺之相亲,夫妇之唱随,长幼之逊顺,其情无不交通焉,是其类也。其他三千三百之仪,亦莫不皆然。先王之道,此其所以为美。而小事大事,无不一由之,兼指礼与和而言也。然如此而复有所不行者,以其徒知和之为贵,而一于和,和遂过而流于嫚,不复以礼节而归之中,则去天理之本然者远,而人心所安者荡而为不安矣。所以亦不可行也。盖礼之体严而用和,本非判然不相入,其严也无不泰,而所谓和者中已具,岂复有胜而离。其和也无不节,而所谓严者未尝失,岂复有胜而流。必如是,然后得性情之正,而为礼之全也。若稍过中,而各倚于一偏,则其不可行均矣。岂但和之流,然后为不可行哉!
有子曰:「信近于义,言可复也;恭近于礼,远耻辱也。因不失其亲,亦可宗也」。
此章大旨,谓人之言行交接,当谨于始,以防后患也。夫人之约信,固欲其言之必践也,然始之不度其宜,则所言将有不可践者。以为义有不可而不之践,则失其信,以为信之所在而必践焉,则害于义。二者无一可也。惟约信之始,必求其合于义焉,则其言无不可践,而无二者之失矣。致恭于人,固欲其远耻辱也,然不中乎节文,则或过或不及,如望尘而拜之,类非所当致恭而致恭,则失之过,其人必不我答。如君父师长之类,所当致恭而不致恭,则失之不及,其人必为我怒,皆自取耻辱之道也。惟致恭之始,必求其中于礼焉,则其远耻辱也必矣。因犹依也,所依托之始,必度其人之贤而后依之,则在我不失其所亲,而彼亦可以为吾之宗主,必不至误我之托矣。如孔子于卫主蘧伯玉,于陈主司城贞子,则不失其亲而可宗者也。此三者,若于始之宜约与不宜约,当恭与不当恭,可亲与不可亲,因仍而不早为之决,苟且而不早为之审,迨其差也乃徐计于已然之后以求免焉,则亦缓不及事,而岂胜其噬脐之悔哉!
子曰:「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,敏于事而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焉,可谓好学也已」。
不求安、饱者,志有在而不暇以口体之奉为务也;敏于事者,力于行而不敢怠也;慎于言者,择其可而不妄发也。能此四者,其于学用功亦笃矣。若遽足焉,自以为是,而不取正于有道,则所学不能无差,心之所求者必有非所当求,而未必皆先王之正路,事之所敏者必有非所当敏,而未必皆先王之德行,言之所慎者必有非所当慎,而未必皆先王之法言,而其终亦未必遂能以造极。惟不敢轻自是,而又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,则学质自此如金经洪炉,炳然为之一新,志可纯,行可粹,言可精,而大中至正之极亦可以驯造,非好学者其能之乎!
子贡曰:「贫而无谄,富而无骄,何如」?子曰:「可也,未若贫而乐,富而好礼者也」。子贡曰:「《诗》云『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』,其斯之谓与」?子曰:「赐也,始可与言《诗》已矣。告诸往而知来者」。
常人溺于贫富之中,而不知自守,故为贫富所累,而有谄骄之病。子贡货殖,盖先贫后富,而尝用力于自守,已能无谄无骄,而不为贫富动矣。故质之夫子,以验其学之所至。夫子曰可者,所以许其所已能,而复告之乐与好礼者,所以勉其所未至。今就二者等级校之,无谄无骄者,但能于贫富中无显然之过而已,未能超贫富之外,而进于善也。乐则心广体胖而忘其贫,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理而不自知其富,盖有超乎贫富之外,非造道入德之深潜缜密者不能,而语其实,则乐必颜子、好礼必周公乃可以当之,非前之小成者所可望也。子贡因是觉无谄无骄之未得为至,而其上又有所进焉。抑知理义之无穷,学者不可以少有得焉而遽自足也,于是引《淇澳》之诗以明之。言治骨角者既切而复磋之,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,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。夫子以其能因所已言而知所未言,有得《诗》学之活法,遂嘉叹而予之。在学者而言,若安于无谄无骄,而不求进于乐与好礼之极致,乃徒切琢而不复磋磨者,固乃自足之陋。然谄骄之病未实去,而曰吾欲乐与好礼,则是又未尝切琢,而专事磋磨者,不免为虚躐之狂,亦不可以不戒也。
子曰:「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不知人也」。
学本为己,惟求其在我者而已,故不患人之不己知。若不知人,则贤者不得而师,善者不得而友,诐淫邪遁者,得以害道,便辟柔佞者,得以损德,故以为患也。然在己者有可知之实,则于人亦不容掩,而知言穷理之未至,则人之邪正亦无从而辨之也。
诗谱叙 东汉 · 郑玄
出处:全后汉文 卷八十四
诗之兴也。谅不于皇上之世,大庭轩辕,逮于高辛,其时有亡,载籍亦蔑云焉。《虞书》曰:「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」。然则诗之道,放于此乎?夏承之,篇章泯弃,靡有孑遗。迩及商王,不风不雅,何者论功颂德,所以将顺其美;刺过讥失,所以匡救其恶。各于其党,则为法者彰显,为戒者著明。周自后稷,播种百谷,黎民阻饥,兹时乃粒,自传于此名也。陶唐之末,中叶公刘,亦世修其业,以明民共财。至于太王王季,克堪顾天。文、武之德,光熙前绪,以集大命于厥身,遂为天下父母,使民有政有居。其时诗,《风》有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《雅》有《鹿鸣》、《文王》之属。及成王,周公致太平,制礼作乐,而有《颂》声兴焉,盛之至也。本之繇此《风》、《雅》而来,故皆录之,谓之诗之正经。后王稍更陵迟,懿王始受谮赞亨齐哀公。夷身失礼之后,邶不尊贤。自是而下,厉也幽也,政教尤衰,周室大坏,《十月之交》,《民劳》、《板》、《荡》,勃尔俱作,众国纷然,刺怨相寻。五霸之末,上无天子,下无方伯,善者谁赏?恶者谁罚,纪纲绝矣!故孔子录懿王、夷王时诗,讫施于陈灵公淫乱之事,谓之变风变雅。以为勤民恤功,昭事上帝,则受颂声,弘福如彼,若违而勿用,则被劫杀。大祸如此,吉凶之所繇,忧娱之萌渐,昭昭在斯,足作后王之鉴,于是止矣。夷、厉以上,岁数不明。太史《年表》,自共和始,历宣、幽、平王,而得春秋次第,以立斯《谱》。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,则循其上下而省之;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,则傍行而观之。此《诗》之大纲也。举一纲而万目张,解一卷而众篇明,于力则鲜,于思则寡,其诸君子,亦有乐于是与(附释音《注疏》本)!
郭有道碑文 东汉 · 蔡邕
出处:全后汉文 卷七十六、文选卷五十八
先生讳泰,字林宗,太原界休人也。其先出自有周王季之穆,有虢叔者,寔有懿德,文王咨焉。建国命氏,或谓之郭,即其后也。先生诞应天衷,聪睿明哲,孝友温恭,仁笃慈惠。夫其器量弘深,姿度广大,浩浩焉,汪汪焉,奥乎不可测已。若乃砥节厉行,直道正辞,贞固足以干事,隐括足以矫时。遂考览六经,探综图纬。周流华夏,随集帝学。收文武之将坠,拯微言之未绝。于时缨緌之徒,绅佩之士,望形表而影附,聆嘉声而响和者,犹百川之归巨海,鳞介之宗龟龙也。尔乃潜隐衡门,收朋勤诲,童蒙赖焉,用祛其蔽。州郡闻德,虚己备礼,莫之能致。群公休之,遂辟司徒掾,又举有道,皆以疾辞。将蹈鸿涯之遐迹,绍巢许之绝轨,翔区外以舒翼,超天衢以高峙。禀命不融,享年四十有二,以建宁二年正月乙亥卒。凡我四方同好之人,永怀哀悼,靡所寘念。乃相与惟先生之德,以谋不朽之事。佥以为先民既没,而德音犹存者,亦赖之于见述也。今其如何而阙斯礼!于是树碑表墓,昭铭景行,俾芳烈奋于百世,令问显于无穷。其辞曰:于休先生,明德通玄。纯懿淑灵,受之自天。崇壮幽浚,如山如渊。礼乐是悦,诗书是敦。匪惟摭华,乃寻厥根。宫墙重仞,允得其门。懿乎其纯,确乎其操。洋洋搢绅,言观其高。栖迟泌丘,善诱能教。赫赫三事,几行其招。委辞召贡,保此清妙。降年不永,民斯悲悼。爰勒兹铭,摛其光耀。嗟尔来世,是则是效。
宋故左朝请大夫直秘阁致仕张公墓志铭 宋 · 孙觌
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九二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三七
晋陵张氏,有赠太傅讳彦直者,生七子,多知名,其学以父兄为师,共传一经,不杂他术,故学问渊源、议论根柢、文章关揵、笔墨畦径无间然,如出一手。自崇宁癸未至大观己丑六七年间,相踵四人擢名第。当是时,太傅与越国夫人尚无恙,岁时伏腊,翁媪坐堂上,诸子环侍,袍笏盈前,进卮酒为寿。州刺史荣之,取冯瀛王所赋常山窦氏「丹桂五枝,灵椿一树」之句表其闾,曰椿桂坊。其后四人者,曰宰,卒官左奉议郎;曰宿,左中大夫,历秘书少监、吏部侍郎、敷文阁待制;曰宇,四入尚书为郎,典大州,刺一路,以左朝请大夫、直秘阁致仕;曰守,建炎、绍兴间被遇今天子,繇签枢参大政,终资政殿大学士、左金紫光禄大夫。于是张氏一门,为江左衣冠之冠。惟直阁公字泰定,居四人中独寿。寿七十八,以绍兴二十八年十月癸卯感疾,终于椿桂私第之正寝。将葬,公季弟右朝奉郎实状公世次、爵里、始卒,为书属余铭。余与公同生于辛酉,尝为国学同舍,又同年登进士第;比余投閒归宿田里,公亦倦游而归,聚散离合五十年间,相得欢然如一日,而公奄忽下世,宜有铭以纾余哀。乃次其语为志,而系之以辞。张氏先世本合淝人,七世祖训,仕吴为太傅,与杨行密俱起淮南,号三十六英雄,太傅其一也。太傅有赐田在常,子孙多徙家焉,故今为晋陵人。至宋兴,张氏比比以儒学显,而二卿最贵,筑两第,相望屹然,里中人号东西卿是也。至是,公伯仲又以辞艺崛起诸生,或践台省,或登侍从,或持国柄为丞辅,舄奕蝉联,尊宠一时。而七兄弟之子著仕籍者,又十数人,而张氏益大。曾祖处仁,故太常博士,赠太子太保;祖杲,故郊社斋郎,赠少傅;考即赠太傅公也。大观初,公以太学内舍生试上舍,中其科;三年,释褐为真州司理参军。代还,以最升从政郎、开封府陈留县丞。未赴,丁太傅公忧。忧除,调信州上饶县丞,就差太平州州学教授。会朝廷更州县学三舍法,复科举旧制,例罢为楚州淮阴县丞。宣和七年,用举者十人,改宣教郎。又遭越国夫人王氏之丧。免丧,授福建路茶马司干办公事,俄改本路提刑司,又改充检法,已而复还本司干办公事,转左奉议郎。绍兴二年,秩满再任。时闽盗范汝为据建州叛,诏遣参知政事孟公庾为宣抚使,督诸将捕诛,辟公福建江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司干办公事。建盗平,第功进左承议郎。三年,转左朝奉郎。大资公帅福,就差福建路安抚使司书写机宜文字。四年,除将作监丞。五年,转左朝散郎,迁驾部员外郎。大资公复知政事,公请避,出守抚州。不拜,除提举两浙东路茶盐公事。岁课增羡,法应迁,公曰:「此吾职也,不敢干赏」。七年,遇明堂恩,赐五品服。召为司勋员外郎,俄改祠部郎,再迁吏部郎中。岁馀,请补外,除直秘阁、福建路转运副使,移知湖州,是岁绍兴十四年也。公属时艰难,久仕州县,民之休戚,事之利害,常欲有所兴除,而以非职不得行其意。其在驾部,一日请对,奏言:「朝廷降本钱和籴,而贪吏倚法乾没为奸,有户输粟数百斛而不得一钱之直者,是借寇兵纵之使为盗也」。又言:「比岁县令所至贪暴,人不堪命。祖宗之法,官吏抵赃罪并坐举者,今法令明具,宜诏有司申严监司、郡守缪举之罚,以戢贪赃」。又言:「国家承平日久,将不知兵,士不知战,一旦遇敌,奔散为盗,靖康覆辙,可以为鉴。今宜复武举以蒐选将帅,驭众之材,设勇爵以招募奇材剑客骁勇绝伦之士」。其领闽漕,以使事入见,又言:「天宁万寿寺改报恩广孝,为徽宗皇帝追福之地,而广孝犯太宗皇帝谥号,宜诏礼官改避」。今更「光孝」云。又言:「吏部官冗甚矣,非足国裕民之道,必欲有所变更,杜侥倖,清流品,课功罪,考殿最,在上与执政者所为,非三铨之所能独任也」。又言:「县令虽卑,最近民,百里之内,讼牒数百日至前,执笔孰视不能下,则入吏手矣。可诏吏部应县令先注曾任丞、簿者,人材能否,虽有定分,彼尝佐县,校之懵然不知事者,则有间矣」。上每嘉纳。其在吴兴,治道清净,不事声章,整齐大体,阔略细故,不治苞苴奉贵权,不饰厨传称使客,奉法循理,期于不扰,至今以爱利为人所思。久之,谓家人曰:「仕至二千石,亦可以已乎」。上书请宫祠,得主管台州崇道观。筑一堂于舍西偏,榜曰「宜休」,以见吾志。至是,又三请宫祠,四转至左朝请大夫,皆以年劳告老。二十七年,守本官致仕。公大度长者,慈恕乐易,不立崖堑,与人交,初持一心,不以贵贱少长,侃侃然,恐不得当其意。虽奴隶,亦不以辞气加焉。胸中甄别人品如泾渭,而臧否不出诸口。出入中外数十年,适去傥来,宠辱得丧,所阅多矣,而不见喜怒。非意之干,猝然加之,如虚舟之触,未尝辄色,盖其气博积厚,不可澄挠,虽古佛之徒分灯遣魔,立雪求道,莫能过也。文章温丽古雅如其为人,不务琢雕为奇,以眩世俗耳目,而奏议之文,叙事详实,皆世务之要,故多见施行。尝曰:「吾未尝与人争而立于争地,不去,惧有后悔」。故在朝则请外,治郡则丐閒,凡更二十官而无丝发过差挂吏议。呜呼!可谓纯明笃厚之君子也。公配宜人同县吕氏,有贤行,治家教子,不以累其夫,皆嶷嶷自立,遂丰其家。公归矣,宜人选饰妾御,调护食饮,所以娱侍公者,惟其意之适。宾至,即宜休治具击鲜置醴,吹竹弹丝,酣醉歌呼,竟日而罢。里长老称颂太息,以谓宜人宾敬其夫,当著之文,为世范。公喜振人之急,有孤女未嫁、死而无以葬敛者,宜人先意损金币赒之,无秋毫计惜。以绍兴二十七年十月壬寅遇疾不起,寿六十七。明年三月壬申,葬于武进县怀德南乡后暑原上。甫及祥祭,公亦逝矣。十一月甲申,诸孤奉公之柩,合祔于宜人之墓。墓距太傅公里所,公所自营也。置屋十数楹,以舍守冢者,号「休休庵」。莳松柏,疏池沟,治墙垣,植藩篱,不侈不陋,裁处具当。公夫妇岁一再过,策杖按行,瞻顾徘徊,退而命酒相对,薄暮而返,率以为常。木已拱矣,公于是息焉。公没后,诸孤类次公平生所著诗文、奏议、歌词三十馀卷藏于家。生五男子:大成,右从政郎、新监淮东总领所户部大军库;友成,右迪功郎、监泰州海安买纳盐场、兼本镇烟火公事;士成,右迪功郎、新严州桐陵县主簿;求成,右从事郎、新监临安府排岸兼修船场公事;时成,该公致仕恩而未命。一女,适右宣教郎、新知湖州乌程县事鲁可封。孙男女十人:男掀、扩、排、掖、𢬵、拟,女尚幼。公本六子,第四子自成者出继公通判兄寅,为主后,今任右从事郎、新监婺州都税院云。铭曰:
在昔张氏,相韩五世。留侯挺生,嬴秦之季。蹶楚安刘,傅王相帝。孝宣中兴,富平代起。七叶蝉联,旷不绝史。嘉正仕唐,祖孙父子。号三相家,鸣珂之里。历宋二百,益大而昌。东西二卿,门戟煌煌。繄公伯仲,高辞擅场。射策君门,一发如望。番番二老,既寿而康。行扶坐侍,手笏腰章。扶疏绕屋,椿老桂芳。一时盛事,门表巍昂。有如我公,白眉之良。盛德容貌,如圭如璋。内阁耆儒,中台望郎。意有不适,去如宿桑。归佚吾老,宜休之堂。有酒如渑,客至举觞。倒冠落佩,以醉为乡。师心而行,与道翱翔。孰云逝者,有化非亡。乘云跨箕,至于帝旁。后暑之原,公岂其藏。
与戴季甫书 其六 西晋 · 陆云
出处:全晋文
周安东昔奄薨徂,追慕切剥,不能自胜。勋业有究,早尔背世,遗惠鄙州,民物同哀,备记名义,情兼切裂。在此会同,每言高重武陵,至心款列,诚念笃终,必垂凄怆。王季、杨孝友行素,既简清尘,在此接近,备其所顾,居心秉向,用志不苟,公私操实,足为美器。今为土断品还此郡。前群小虚妄,遂下其编牒,为之愤叹。人物远主,彝伦多失。愿垂末光,益有以润。区区至心,谨复言意。戴彦远永昌犹为远小,想其必有惠政耳。
吕忠穆公文集序 南宋 · 赵粹中
出处:全宋文卷四九二二
文章功业,兼美为难。皋夔稷契伊博周召都俞之辞,灏噩之体,列而为经,昭若日月,固不可得而拟伦。后世若诸葛武侯、裴晋公、李赞皇,逮我本朝富郑公、司马温公,文章冠于一时,功业著于万世。三代以还,寥寥数千百载之间,能兼全者惟此数人,何其难耶!盖天命有德,赉兹良弼,所以畀全美于斯人者,岂徒然哉!大丞相忠穆吕公,挺文武王佐之才,年踰弱冠,门下侍郎李清臣一见奇之曰:「公辅之器也。异日立大功业,非君而谁」?宣和末年,举朝建伐燕之议,公独抗疏,条奏不可者五。徽宗震怒,人皆为公危之。其后虏人变诈百出,徽宗乃始感悟。建炎多难,首倡勤王之师,英风劲节,足以激义气而捣雄心。断鳌取日之功,亘古罕辈。出入将相,再造王家,勋烈盛大,固已纪太常,铭钟鼎,回视前数公,直齐驱而并驾矣。至于文词卓然,自成一家,若夫嘉谟谠论,凛凛如存,又将与前数公无愧。嘻!非得天地之全,钟河山之秀,畴克尔耶?公殁逮今三十馀年,内而中国,外而四夷,犹且想象仪刑,乐称而喜颂之。公季子,能世其家,上所褒擢,将漕畿甸。裒集公生平所为文集十五卷、《勤王记》、《家传》、《逢辰记》、《遗事》五卷,进于上,且表传于世,上可其请。退而属粹中叙其首帙,辞之不获。粹中东州晚出,忝在乡曲,耳目所接,知之为详。公之功业显显在人,备于国史,兹不复缕陈,姑述其大槩云尔。淳熙改元,岁在甲午六月日,奉议郎、权尚书吏部侍郎赵粹中谨叙。
按:《吕忠穆公奏议》卷首,嘉靖十九年刻本。
小名录序 唐 · 陆龟蒙
出处:全唐文卷八百 创作地点:江苏省苏州市
天地万物。杂然而生。圣人居其中。强为之命称。或以义。或以形。或因其自然。天地取其义者也。日月取其形者也。鸟兽因其自然者也。人既列氏赐族矣。得不务佳名而纪之。盖取婴儿三月目能眴。与人喜笑相答。因以名分之。以入生人之籍。贵贱一也。故传曰。子生三月之末。择吉日。剪发为鬌。妻以子见于父。执子之手。咳而名之。夫告宰曰。某年某日生。宰告闾史。书为二。其一藏于闾府。其一献于州伯。州伯命藏诸州府。诸侯世子则名而告之庙。为宗主也。天子则告于郊。见于天。明当继父承天也。二十而冠。冠而字之。表其成人也。所谓名以立身。字以表德也。申繻曰。名有五。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。以名生为信(若鲁公子有)。以德命为义(若文昌武发)。以类命为象(若孔子首象尼某)。取于物为假(若伯鱼名鲤)。取于父为类(若子同与父同生日)。不以国。不以官。不以山川。不以隐疾。不以畜牲。不以器币。周人以讳事神。名终将讳之故也。三代之时。至殷尚质。直以生日名之。太甲太乙武丁是也。周以伯仲次之。太伯仲雍叔达季历是也。自周以降。随事而名之。至有黑臀黑肱之鄙。羊肩狐毛之异。负刍之贱。禦寇之强。杵臼籧篨瞢顽狂狡无知无忌不寿不臣。皆名不正而言不顺也。鲁叔孙庄叔之败狄也。以虺豹名其子。晋穆姜以条之役生太子。命之曰仇。其弟生又以千亩之战。命之曰成师。师服曰。异哉君之名子也。始兆乱矣。汉灵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。既立为帝矣。后皆退之为诸侯之应也。如此吉凶悔吝。于是乎皆在。古人生而名之。长而行之。尚存其朴也。末世浮伪日生。幼虽行于闺门。长不达于州里。故又有官名小名之别。苟不因事而载之。则幼之名。没然不闻于后矣。彼吉凶悔吝。何从而知之。今自秦汉以来。编而纪之。至于神仙玉女之名。妇人臧获之字。亦无弃焉。及名涉怪奇。近于图谶者。亦附于内。谓之小名录。夫近者详。远者略。势使然也。其间遗落。请俟博闻。
京兆府君迁主议 东晋 · 谯王无忌
出处:全晋文卷十五
诸儒谓太王王季迁主藏于文武之祧,如此,府君迁主宜在宣皇帝庙中。然今无寝室,宜变通而改筑,又殷袷太庙,征西东面(《宋书·礼志三》)。
姬宗世谱序 北宋 · 程颐
出处:全宋文卷一七五五
孔子之道学于文、武,而文、武之道实惟周公成之。余自□发受书,心向孔孟,欲东至阙里,西至成周,拜谒圣人故里,亲见其车服礼器,以遂瞻仰之诚。势暌地隔,而其愿未偿也。嘉祐庚子之冬,调主鄠县簿。窃念鄠为丰京旧都,周公退老告终之地,意先圣遗迹犹有存焉者乎。甫莅任,急为采访,于古陵得拜王季,于西郊于丰水之东见丰宫辟雍遗址,于东郊获遇灵台、灵沼、灵囿旧基。先圣遗迹,宛然在目,恍然如见圣人于几筵也。而毕郢祀典尤属鄠邑分办,遂北至咸阳,拜文、武、成康、周公、鲁公陵寝,圣君贤相,洋洋如在仰止。夙愿已属克遂,而致祭之时见有衣冠来谒,陪祀行礼者,则姬公讳辅也。询其历履,乃元圣周公六十二代裔孙。温文儒雅,洵有圣人风度。遂与订交,时相友善。予益自喜,幼读圣人书,今官圣人地,获瞻圣人陵墓,复得圣人子孙而晤对于一室,真属快事。天若体予私淑之衷而默为之作合者,订交圣门,信非偶然也。姬公出其家乘,问序于予。予阅其世系,乃元圣仲子之裔,世德衍庆。虽微显各异,而其忠厚传家,世世象贤,不愧家声则一也。我朝崇文重道,超越前代,酬功报德之典,必有特加于圣门者矣,余拭目望之。因为序以弁其谱。嘉祐四年辛丑二月撰。
按:乾隆《咸阳县志》卷一八,乾隆刻本。
读叠山北行诗跋 宋 · 李谨思
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五一、《叠山集》卷一六、同治《弋阳县志》卷一一
此诗与西山、易水之歌当并行,予无暇详焉尔矣。顾公阖门死节,皆甚伟,公绝口不一言,余不表而出之,何以示天下与来世?公季弟君泽,游太学,早有声,诗文推本色,彗星应诏书尤绝出。九江溃后,惠余书曰:「署为立礼生宋仁」。悲哉,其为志也!公内儒家女,诸父尝甲科登朝,若夫慷慨就义,则甲科者视之劣矣。泽因伯氏过康庐,与谢章谋和议,落人疑忌,中械系良久,明朝事将决,一夕暴卒。二子从母游金陵,闻汹汹有异,殷勤抚二子,不忍释。子既熟寐,解衣带自经。其长弟君烈,伯侄同祸,弥惨烈。妇及子妇惧伤太夫人心,不敢以凶服见;夫人见二妇不膏沐,不言不笑,曰:「将无大故乎」?又曰:「名义至此,将何逃」!信兴罗织之狱,所视如薛、如詹,捐重赀得无恙。闽人居亭曰虞氏,为信所踪迹,竟殒深囹。虞尝注《易》,没齿无怨言,《独行传》中人也。凡称公能死者,非知公。公不捐一死,岂惟无以谢军兴将卒,九原见家人复何颜!独怪江左多将相,富连郡国,泽及婴孺,虽肝脑涂地,亦不足报所天。居无何,观光上国,廪人继粟,大官扛酒,醉饱如平时,公何阖门自苦至此!公二子,乱离间力学自立,能词章。仲既裹父骨以归,稿葬升东濠,徒跣奉迎,俾复其土,皆人所难者。因忆太史公素疏宕,至所谓「得其当而报汉」,谈何易哉!何易哉!公不免轻以三百口许人,国危如缀旒,命讨俱尽,谁得执司马法而罪之?或谓真宰者责公言之不酬,而酬之以其言,是则有未易解者,余不敢没其实,并附见以俟知者评焉。
安平王嗣孙服议 晋 · 姜辑
出处:全晋文卷四十四
诸侯体国,嗣孙至重。欲其胤嗣早继者,文王之为世子,在于王季之时,亦犹凡诸侯之世子耳,而十五便生武王。推此而言则礼许世子以早冠。《礼》,男子冠而不为殇,既冠婚姻,不复得以殇服服之。谓以为嗣孙,年已十八,备礼冠娶,当从成人之例(《通典》九十一)。
晋纪总论 东晋 · 干宝
出处:全晋文、文选卷四十九
史臣曰: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硕量,应运而仕,值魏太祖创基之初,筹画军国,嘉谋屡中,遂服舆轸,驱驰三世。性深阻有如城府,而能宽绰以容纳,行任数以御物,而知人善采拔。故贤愚咸怀,小大毕力,尔乃取邓艾于农隙,引州泰于行役,委以文武,各善其事。故能西禽孟达,东举公孙渊,内夷曹爽,外袭王陵,神略独断,征伐四克。维御群后,大权在己。屡拒诸葛亮节制之兵,而东去吴人辅车之势。世宗承基,太祖继业,军旅屡动,边鄙无亏,于是百姓与能,大象始构矣。玄丰乱内,钦诞寇外,潜谋虽密,而在几必兆。淮浦再扰,而许洛不震,咸黜异图,用融前烈。然后推毂钟邓,长驱庸蜀,三关电扫,刘禅入臣,天符人事,于是信矣。始当非常之礼,终受备物之锡,名器崇于周公,权制严于伊尹。至于世祖,遂享皇极。正位居体,重言慎法,仁以厚下,俭以足用;和而不弛,宽而能断。故民咏惟新。四海悦劝矣。聿修祖宗之志,思辑战国之苦,腹心不同,公卿异议,而独纳羊祜之策,以从善为众。故至于咸宁之末,遂排群议而杖王杜之决,汎舟三峡,介马桂阳,役不二时,江湘来同。夷吴蜀之垒垣,通二方之险塞,掩唐虞之旧域,班正朔于八荒。太康之中,天下书同文,车同轨。牛马被野,馀粮栖亩,行旅草舍,外闾不闭。民相遇者如亲,其匮乏者,取资于道路,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。虽太平未洽,亦足以明吏奉其法,民乐其生,百代之一时矣。武皇既崩,山陵未乾,杨骏被诛,母后废黜,朝士旧臣夷灭者数十族。寻以二公楚王之变,宗子无维城之助,而阏伯实沈之郤岁构;师尹无具瞻之贵,而颠坠戮辱之祸日有。至乃易天子以太上之号,而有免官之谣,民不见德,唯乱是闻,朝为伊周,夕为桀蹠,善恶陷于成败,毁誉胁于势利。于是轻薄干纪之士,役奸智以投之,如夜虫之赴火。内外混淆,庶官失才,名实反错,天网解纽。国政迭移于乱人,禁兵外散于四方,方岳无钧石之镇,关门无结草之固。李辰石冰,倾之于荆扬,刘渊王弥,挠之于青冀,二十馀年而河洛为墟。戎羯称制,二帝失尊,山陵无所。何哉?树立失权,托付非才,四维不张,而苟且之政多也。夫作法于治,其弊犹乱;作法于乱,谁能救之?故于时天下非暂弱也,军旅非无素也。彼刘渊者,离石之将兵都尉;王弥者,青州之散吏也。盖皆弓马之士,驱走之人,凡庸之才,非有吴先主诸葛孔明之能也。新起之寇,乌合之众,非吴蜀之敌也。脱耒为兵,裂裳为旗,非战国之器也。自下逆上,非邻国之势也。然而成败异效,扰天下如驱群羊,举二都如拾遗。将相侯王,连头受戮,乞为奴仆而犹不获。后嫔妃主,虏辱于戎卒,岂不哀哉!夫天下,大器也;群生,重畜也。爱恶相攻,利害相夺,其势常也;若积水于防,燎火于原,未尝暂静也。器大者不可以小道治,势动者不可以争竞扰,古先哲王,知其然也。是以捍其大患而不有其功,禦其大灾而不尸其利。百姓皆知上德之生己,而不谓浚己以生也。是以感而应之,悦而归之,如晨风之郁北林,龙鱼之趣渊泽也。顺乎天而享其运,应乎人而和其义,然后设礼文以治之,断刑罚以威之,谨好恶以示之,审祸福以喻之,求明察以官之,笃慈爱以固之,故众知向方,皆乐其生而哀其死,悦其教而安其俗,君子勤礼,小人尽力,廉耻笃于家闾,邪僻销于胸怀。故其民有见危以授命,而不求生以害义,又况可奋臂大呼,聚之以干纪作乱之事乎?基广则难倾,根深则难拔,理节则不乱,胶结则不迁。是以昔之有天下者,所以长久也。夫岂无僻主,赖道德典刑以维持之也。故延陵季子听乐以知诸侯存亡之数,短长之期者,盖民情风教,国家安危之本也。昔周之兴也,后稷生于姜嫄,而天命昭显,文武之功,起于后稷。故其诗曰:「思文后稷,克配彼天」。又曰:「立我蒸民,莫匪尔极」。又曰:「实颖实栗,即有邰家室」。至于公刘遭狄人之乱,去邰之豳,身服厥劳。故其诗曰:「乃裹糇粮,于橐于囊」。「陟则在巘,复降在原,以处其民」。以至于太王为戎翟所逼,而不忍百姓之命,杖策而去之。故其诗曰:「来朝走马,帅西水浒,至于岐下」。周民从而思之,曰:「仁人不可失也」,故从之如归市。居之一年成邑,二年成都,三年五倍其初。每劳来而安集之。故其诗曰:「乃慰乃止,乃左乃右,乃疆乃理,乃宣乃亩」。以至于王季,能貊其德音。故其诗曰:「克明克类,克长克君,载锡之光」。至于文王,备修旧德,而惟新其命。故其诗曰:「惟此文王,小心翼翼,昭事上帝,聿怀多福」。由此观之,周家世积忠厚,仁及草木,内睦九族,外尊事黄耇,养老乞言,以成其福禄者也。而其妃后躬行四教,尊敬师傅,服浣濯之衣,脩烦辱之事,化天下以妇道。故其诗曰:「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」。是以汉滨之女,守絜白之志;中林之士,有纯一之德。故曰:「文武自天保以上治内,采薇以下治外,始于忧勤,终于逸乐」。于是天下三分有二,犹以服事殷,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,犹曰天命未至。以三圣之智,伐独夫之纣,犹正其名教曰「逆取顺守,保大定功,安民和众」。犹著大武之容曰「未尽善也」。及周公遭变,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,致王业之艰难者,则皆农夫女工衣食之事也。故自后稷之始基静民,十五王而文始平之,十六王而武始居之,十八王而康克安之,故其积基树本,经纬礼俗,节理人情,恤隐民事,如此之缠绵也。爰及上代,虽文质异时,功业不同,及其安民立政者,其揆一也。今晋之兴也,功烈于百王,事捷于三代,盖有为以为之矣。宣景遭多难之时,务伐英雄,诛庶桀以便事,不及脩公刘太王之仁也。受遗辅政,屡遇废置,故齐王不明,不获思庸于亳;高贵冲人,不得复子明辟;二祖逼禅代之期,不暇待参分八百之会也。是其创基立本,异于先代者也。又加之以朝寡纯德之士,乡乏不二之老。风俗淫僻,耻尚失所,学者以庄老为宗,而黜六经,谈者以虚薄为辩,而贱名俭,行身者以放浊为通,而狭节信,进仕者以苟得为贵,而鄙居正,当官者以望空为高,而笑勤恪。是以目三公以萧杌之称,标上议以虚谈之名,刘颂屡言治道,傅咸每纠邪正,皆谓之俗吏。其倚杖虚旷,依阿无心者,皆名重海内。若夫文王日𣅳不暇食,仲山甫夙夜匪懈者,盖共嗤点以为灰尘,而相诟病矣。由是毁誉乱于善恶之实,情慝奔于货欲之涂,选者为人择官,官者为身择利。而秉钧当轴之士,身兼官以十数。大极其尊,小录其要,机事之失,十恒八九。而世族贵戚之子弟,陵迈超越,不拘资次,悠悠风尘,皆奔竞之士,列官千百,无让贤之举。子真著崇让而莫之省,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,长虞数直笔而不能纠。其妇女庄栉织纴,皆取成于婢仆,未尝知女工丝枲之业,中馈酒食之事也。先时而婚,任情而动,故皆不耻淫逸之过,不拘妒忌之恶。有逆于舅姑,有反易刚柔,有杀戮妾媵,有黩乱上下,父兄弗之罪也,天下莫之非也。又况责之闻四教于古,修贞顺于今,以辅佐君子者哉!礼法刑政,于此大坏,如室斯构而去其凿契,如水斯积而决其堤防,如火斯畜而离其薪燎也。国之将亡,本必先颠,其此之谓乎!故观阮籍之行,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;察庾纯贾充之事,而见师尹之多僻。考平吴之功,知将帅之不让;思郭钦之谋,而悟戎狄之有衅。览傅玄刘毅之言,而得百官之邪;核傅咸之奏,钱神之论,而睹宠赂之彰。民风国势如此,虽以中庸之才,守文之主治之,辛有必见之于祭祀,季札必得之于声乐,范燮必为之请死,贾谊必为之痛哭。又况我惠帝以荡荡之德临之哉!故贾后肆虐于六宫,韩午助乱于外内,其所由来者渐矣,岂特系一妇人之恶乎?怀帝承乱之后得位,羁于彊臣。悯帝奔播之后,徒厕其虚名。天下之政,既已去矣,非命世之雄,不能取之矣。然怀帝初载,嘉禾生于南昌。望气者又云豫章有天子气。及国家多难,宗室迭兴,以悯怀之正,淮南之壮,成都之功,长沙之权,皆卒于倾覆。而怀帝以豫章王登天位,刘向之谶云,灭亡之后,有少如水名者得之,起事者据秦川,西南乃得其朋。案悯帝,盖秦王之子也,得位于长安,长安,固秦地也,而西以南阳王为右丞相,东以琅邪王为左丞相。上讳业,故改邺为临漳。漳,水名也。由此推之,亦有徵祥,而皇极不建,祸辱及身。岂上帝临我而贰其心,将由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者乎?淳耀之烈未渝,故大命重集于中宗元皇帝。